病房内两个人手上动作瞬间凝滞。
丽丽慌忙之下站起身来，眼中闪躲，勉强笑笑，“嫂子，你来了？”
这个蒋春华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出现，也不知道她看到没有。
她心底冷笑。
就算是看到了又如何。
爱国说了这个蒋春华就是个软包子，就算是知道他们的事情也不能怎么样。
看着丽丽那张精致的小脸，蒋春华一个眼神扫过去，目光落在了李爱国的身上。
“你都要残废了，还有心思在这边和人调 情？”
残废？！
李爱国脸色一僵，医生不是说他是轻微骨折吗？怎么就残废了？
“你听医生说的？”李爱国双眼一眯。
“对啊，粉碎性骨折，应该是一辈子都要躺在床上了。”蒋春华一字一句说道。
“不可能！”李爱国猛地强撑起身子，身上顿时碎裂般疼痛，他一口气没上来又倒在了床上。
丽丽手上还拿着一个削了一半的苹果，听到这话吓得顿时掉在了地上。
蒋春华眼神冷漠，从地上捡起苹果，动作缓慢擦擦上面的痕迹，放到了桌子边。
她往后看一眼丽丽惨白的脸色，“刘医生说的，毕竟伤到了脊椎那一块，很难再恢复了。”
丽丽的眼睫下意识颤抖了一下。
那这李爱国后半辈子就是个废人了？
看到丽丽的模样，李爱国也慌了，“丽丽，我......”
“爱国哥，我想起来我家里还炖着鸡汤，我回家看看啊。”丽丽慌忙撤退，膝盖不小心撞到了床脚，落荒而逃。
她刚要走就被蒋春华拉住了衣袖，“你说走就走？我家爱国是因为你才被撞成这样的。”
丽丽目光躲闪，“嫂子，我回去把鸡汤弄好了就过来。”
这时，李家三兄弟从外走进，李家宝还没等着开口说话，就听见蒋春华冷声道：“你们几个都给我听好了，你爸瘫了。”
“什么瘫了？”李家富手上半袋橘子险些没拿稳。
顿时，病房内混乱一片。
蒋春华注意到丽丽趁乱溜走，头也不回地离开。
“妈，现在怎么办啊？爸要是真的瘫了，咱们家日后......”李家年都不敢想以后的日子会有多难。
“当然是去找丽丽要钱了，你爸是为了救她才被撞成这样的，她还想躲过去？”蒋春华打断。
李爱国立马情绪变得激动，“这件事情和丽丽没有关系。”
“你事到如今还要护着她？”
病房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只见李招娣手拎一个饭盒，怯懦地站在门边。
“妈，这是我给爸熬的粥。”她没有敢靠前。
李家宝瞪向她，“大姐，你还有脸来？你看看现在家里是什么情况，你竟然还想着上学？”
李招娣被李家宝这样一数落，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妮儿，你来。”蒋春华朝着李招娣招招手。
李招娣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蒋春华从她的手里接过饭盒放到了一旁。
“爸，你怎么样啊？”李招娣轻轻出声。
“立马给我滚！”李爱国现在正在烦躁，一手把饭盒给摔到了地上，“用不着你在这给我猫哭耗子假慈悲，要不是你非要上那个破学，我能出这事？”
饭盒里的米粥滚落一地，撒在了李招娣的脚上，她看着满地狼藉，瞬间觉得有些委屈。
蒋春华将李招娣抱住，“李爱国，你自己不争气，你还把气撒在孩子身上？你还是不是人？”
“我不是人？好，现在我就要和你这个泼妇离婚！”李爱国气得胸脯直跳。
“可以啊，在那之前我要先把医药费拿到手！”蒋春华丝毫不肯退让。
她不可能让这两个人好过的！
李家宝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妈，现在说这些做什么，还是要先想想爸的医药费该怎么办啊？”
“我说的话你听不到？”蒋春华斩钉截铁，“医药费丽丽必须全部负责，我现在就去问她要！”
“蒋春华，你敢！”李爱国面上铁青一片。
他没有想到蒋春华竟然变得这么硬气，接二连三破坏他和丽丽的好事。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现在就去她住的地方！要不再去她工作的地方也闹一闹？”蒋春华冷冷一笑。
丽丽人在县文化馆工作，名声最是重要了。
要是蒋春华去闹的话，不光是影响到丽丽，恐怕连他的工作都会跟着身败名裂。
“妈，这件事情都还没有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呢。”李家宝抓住蒋春华的胳膊，“我们一家人先商量商量。”
“一家人？你们合起伙来去给大妮退学的时候有想过我们是一家人？”
三兄弟顿时噤声，面面相觑。
这件事她怎么知道的？
李家宝恶狠狠地瞪向李招娣，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眼中喷火，“是不是你和妈告的状！”
李招娣脸色顿时灰惨，摇摇头，“我没有......”
“松手！”蒋春华拿起桌子上的杯子，把水泼向李家宝的身上。
他烫得顿时松手，在原地跳脚。
蒋春华顺势将李招娣护在了身后，瞪着病房内所有人。
“你们去学校闹那么大，以为能瞒得过我？李爱国你这事别说学校了，就连村子那边也都知道了！”
李爱国脸色瞬变。
他没有想到这件事情这么快就传回到了村子里，更没有想到蒋春华会变成现在这样。
以前她可是很好骗的啊！
“妈，大姐要是退学的话，再加上周家的彩礼，爸的医药费不就够了妈？”李家年突然凑过来说。
蒋春华一把把人给推开，“你爸瘫痪和大妮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谁都别来沾边！”
她看向李爱国，冷冷一笑，“你刚刚也看到了丽丽听到你瘫痪了，跑得比那兔子还快，这就是你的好相好啊。”
这一句话彻底斩断病房内的寂静。
几个人瞪大了眼睛，看向李爱国。
“爸，妈说的是什么意思？”
李爱国的脑袋上瞬间渗出汗来，他有些心虚，“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和丽丽我们就是......”
“就是什么？你看看吧！”说着，蒋春华从兜里掏出一张破碎的纸。
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亲爱的丽丽，我想你了，我们老地方见”。
证据确凿，李爱国脸色惨白一片。

“他们来你学校闹这一遍，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蒋春华想起李爱国那张嘴脸就觉得恶心。
李招娣缓缓神，“妈，你吃饭了吗？”
“没，走，妈带你下馆子去，吃完你再来学校。”
又下馆子？
李招娣拉着蒋春华的手，“妈，你给了我那么多钱，现在又去馆子吃饭，我不想你那么累。”
“傻孩子，妈有钱。”
而且......
蒋爱华想到那些麻种，马上他们会更有钱的。
只要把钱紧紧握在自己的手中，无论发生什么他们都不怕。
李爱国他们看完电影后，已经是傍晚了。
“宝贝，今晚宿舍里没有人，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李爱国贴在丽丽的耳朵边，低声说道。
“死鬼。”丽丽娇笑一声，欲拒还迎。
两个人走着走着，刚准备跨到马路对面去，突然一辆车直直地朝着他们冲过来。
“啊！”丽丽吓得尖叫一声。
“丽丽！”李爱国本能地把丽丽往旁边推了一把。
紧接着砰地一声，巨大的撞击声淹没了两个人的声音。
等丽丽再回神的时候，李爱国人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她吓得脸色惨白，拿起自己的包转身就跑。
“丽丽，你......”李爱国的视线模糊，身上没有一点力气，根本没办法拉住丽丽。
很快，路过的行人看到了这一幕，有好心人叫来了救护车。
丽丽回家后，心有不安，又怕这件事情牵扯到自己。
想来想去，她还是去了医院。
此时，李爱国人已经苏醒了，看到丽丽还有些恍惚。
“丽丽......你怎么？”
她不是走了吗？
丽丽紧紧地握住李爱国的手，挤出两滴眼泪来，“爱国，我第一时间给你叫了救护车，然后我回家想办法筹钱去了，可是......我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
“傻丫头，别哭，我知道，这钱哪里用得着你出，我舍不得。”
两个人黏黏糊糊的，此时的蒋春华正在家里给李招娣缝衣服。
村主任很快就风风火火地来到家里，“春华妹子，不好了，你家爱国出车祸了，现在在县医院呢。”
李招娣震惊地张大了嘴巴，“妈，我们快去看看爸吧。”
蒋春华倒是不急不缓的，她放下手上的东西，看向村主任，“多谢主任，你先回去吧，我们马上去。”
“好嘞。”村主任觉得蒋春华也太淡定了些，怎么不急不忙的？
算了，毕竟是别人家的家事，还是不要多管闲事吧。
等人走后，李招娣更着急了，“妈。”
蒋春华知道李招娣这孩子心热，善良得很，但是有些人的心是捂不热的。
尤其是李爱国。
前世这男人可是活得好好的，还跟着丽丽去了港城享福。
如今怕是她的机会来了。
“不着急，咱明天再去，有医生在，他死不了的，你就安心上学，知不知道？”
李招娣听了，也没有办法，只好应下。
第二天一早，蒋春华独自来到医院。
病房内，李爱国浑身缠满了绷带，一旁是几个儿子，就连李佳琳都在。
她想起自己病危之际，这几个不孝子的嘴脸，心中的恨意更加翻涌。
李家宝看到蒋春华，立刻起身，“妈，你怎么现在才来啊？昨晚村主任不就回去通知你了吗？你知不知道爸现在需要手术，要好多钱的！”
蒋春华看了一眼李爱国，冷静开口，“待会儿我会去问问医生情况。”
“不用问了，我现在身上多处骨折，不手术不行，大概需要五百块钱。”李爱国主动开口。
“五百块？”李家年张大嘴巴，“咱家哪来那么多钱啊？”
李家富顿时有了个主意，“大姐要是不上学的话，这几年的学费凑一凑，再加上周家的彩礼也够了，只可惜......”
他瞄一眼蒋春华，“现在人家周家都不要她了。”
蒋春华眼神清明，愣是一句话都不说。
“妈，你是不是聋了？快点拿五百块钱出来！不然爸就要一辈子待在病床上了。”李家宝直接冲了过来，一把捏住她的胳膊。
蒋春华拉开他的手，目光看向李爱国。
他嘴巴里哎呦哎呦地叫着，眼神却不自觉地瞥向门外。
“我说了我先去问一声。”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李家富哪里肯让她走，肥腻的身体拦住她，“妈，你太狠心了吧，爸都这个样子了，你还犹豫什么，直接拿钱出来做手术啊。”
他说话的时候牙齿时不时地露出来，上面还沾着恶心的韭菜叶子。
“是啊，你手里不是有钱吗？拿出来啊，再说了还有......”
“都给我闭嘴！”蒋春华厉声喝道，吓得几个人大气不敢喘。
她看着这一个个的白眼狼，想着自己临死之际他们也是这样逼迫自己拿钱出来。
如今他们的报应也该来了。
蒋春华没给他们留下任何一个眼神，转身去了医生办公室。
“刘医生，我想要了解一下我丈夫李爱国现在是什么情况。”
“你说李爱国啊，他只是轻微骨折，再加上有一点脑震荡，但问题不大，观察几天就能出院。”
蒋春华的心一沉，但很快就恢复冷静。
也是。
祸害遗千年。
前世他也蹦跶活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一场小小的车祸就要了命。
“那他是不是不需要手术？”
“不用的，不过他这边还有些费用没有交，早上的时候有一个自称他表妹的女同 志来过，我提了医药费，她说她回家拿，就再也没来过。”
蒋春华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谢过医生之后，蒋春华往外边走。
走着走着就听见不远处的两个小护士在嘀咕。
“402那个男的真恶心啊，装病骗自己老婆的钱，和小三在里面卿卿我我的。”
“你怎么知道是小三啊？”
“他俩说那些话我都听到了，而且那女的还亲了他，真是恶心。”
蒋春华冷冷一笑，抬步往病房走。
还没有推门，里面就传来了丽丽娇媚的动静。
“爱国，别动，我怕痒。”
砰地一声，她把门给推开。
只见李爱国的手明目张胆地挂在丽丽的腰上，这一幕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天黑得很快，李家总共三间屋，三兄弟住的是最宽敞的一间。
桌子上的煤油灯还亮着，三个人凑在一起叽里咕噜。
“大哥，咱妈的脑子是不是被驴给踢了，大姐一个女的读什么书？”
李家富手里拿着块油饼，吃得一脸猪头样。
李家宝歪过头来推他一把，一脸嫌弃，“要吃出去吃，有吃东西的功夫想办法去把大姐手里的钱给弄过来。”
李家年也是咬牙切齿的，“明天咱跟着爸一起去大姐学校，说不定能捞一笔。”
兄弟三个对视一眼，默契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蒋春华刚起就听见李家宝他们几个哀嚎。
“妈，饿死了，快给我们做饭！”
蒋春华冷着脸，“我要送你们大姐上学，以后做饭这事你们几个轮流来。”
李家富一口水差点儿没喷出去，“妈，你以前不是说让我们几个少管这些事，好好读书吗？”
蒋春华恨不得给过去的自己一巴掌。
“眼下都在说新时代不能再惯孩子，况且咱家也没那地主做派，你们几个又不是城里头的少爷小姐，不想被当成不良分子就给我在家里老老实实的。”蒋春华声音掷地有声。
李家宝站出来，立马反对，“妈，你能不能别再乱搞了，你和大姐在家里做好饭菜洗好衣服比什么都好，还想着让大姐读书，她读得明白吗？”
蒋春华目光一凛，“行，从今天开始你们四个轮流来，就从你开始，不爱干就滚出家门。”
看到这几个白眼狼，蒋春华只觉得恶心。
“爸！妈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李家宝指着蒋春华，感觉自己的肺管子都要气炸了。
李爱国的心里头也聚着一团火，但是想到等一下去学校要钱，他也忍了。
“好了，让你大姐赶紧去上学吧，不就是做饭嘛，又没什么难的。”
蒋春华暗自挑眉，平时李家宝他们洗个袜子他都能插嘴半天，今天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察觉到不对劲，但蒋春华将计就计，带着李招娣离开。
蒋春华骑着自行车载着李招娣，直接去了县里的饭馆。
车子稳稳停下，蒋春华拉着李招娣下车，脸上挂笑，“走，妮儿，妈带你吃早饭。”
李招娣抬头看着眼前饭馆，有些犹豫，“妈，太贵了吧，算了，我不饿。”
“傻孩子，有妈在，你别怕贵，再贵妈也得填饱你肚子。”蒋春华握着她的手走进饭馆。
她点了面和包子还有小菜，任李招娣挑选。
这孩子吃着吃着，眼泪都快掉进碗里了。
蒋春华宠溺地摸摸她的头。
这一幕，恰好被门外几个人看到。
李家富就是个馋鬼托生的，一看到蒋春华他们在里面吃得那么好。
他气得肥脸耷拉下来，“爸！妈也太过分了！让我们自己在家做饭，她和姐来这边吃香的喝辣的，不管，我也要去！”
说着，李家富就要冲进去，被李爱国一把揪住衣领，“吃吃吃，就知道吃！不知道现在有重要的事？”
李家宝和李家年兄弟俩人也跟着附和，“就是，你别整天只知道胡吃海塞的，等拿到了钱，想吃什么都有的吃。”
李爱国看着饭馆里的两人，心里面一直琢磨着日后的打算。
自打上次蒋春华去公安那边闹了一通，他就觉得这婆娘不对劲。
现在竟然还犯糊涂，要带大妮去上学，一个赔钱货而已，读再多的书也是浪费。
他必须赶紧想办法把她手里所有钱都拿到手！
“走，我们先去学校那边等着。”李爱国招呼着。
几个人静悄悄离开，但还是引起了蒋春华的注意。
她结完账，一抬头就看到了李爱国等人鬼鬼祟祟地溜进了小巷子。
这几个人不知道又揣了什么坏主意。
李招娣起身，见蒋春华在出神，忙问道：“妈，怎么了？”
“没事，妮儿，走，带你去学校，今天妈要去西街那个农资店，一时半会儿不会走，要是有人敢找你麻烦，你来找妈。”蒋春华交代。
李招娣有些不解，但还是懵懵懂懂点了头，“好。”
母女二人刚离开，就被李家宝看到了，“爸，他们出来了。”
李爱国生怕自己被发现，赶紧把人给拽回来，“小畜生，别出声。”
蒋春华把李招娣送到学校后，假意离开，实则躲到了一旁。
很快，她就发现李爱国带着兄弟三个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学校门口。
门卫一见几人架势，立刻伸出手来，“你们几个做什么的？”
李爱国挺着半圆的肚子，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我是高二一班李招娣的爸爸，我们是来找校长的。”
门卫态度坚决，“现在是上课时间，不能......”
“我爸可是供销社的，你一个看大门的也敢拦他？”李家宝不知天高地厚，不耐烦地往前推了一把门卫。
门卫也上了些年纪了，一时之间有些踉跄。
李爱国趁乱带着几个兄弟进了校门。
蒋春华在旁看得一清二楚，心里闷着一口气。
她本是想冲上去拦住的，可是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先观望观望，正好也让学校知道妮儿家里的情况。
李爱国等人很快找到了校长办公室，一进门气势汹汹。
校长微怔，“你们是？”
李爱国大步走过去，一巴掌猛地拍在了桌子上，大喊一声：“把我们家李招娣的学费给退回来，我们家里都穷得米都吃不上了，没有闲钱供她，我们要给她办退学。”
校长倒也算是镇定，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看过去，“这位同 志，您说的这位李招娣同学应该是高二一班的吧，我记得她学习成绩十分优异，她的学费是全免的。”
“不可能！我看着我妈给了她一百多块钱呢！”李家宝气得都要跳起来了。
况且那个赔钱货怎么可能学费全免？
她读得懂课本吗？
校长也有些怒了，“我说了没有任何学费，我们学校也只收了她十多块的书本费而已。”
“少废话！”李爱国厉声打断，“今天要是不把钱退回来，我就闹得全学校都知道！”
说着，他就开始各种吵嚷，很快就吸引了不少的老师和学生。
这其中就有李招娣的同班同学金萍，她赶紧跑回班级去。
“招娣，不好了。”
李招娣正在包书皮，听到金萍声音，缓缓抬头，“怎么了？”

她穿着件打满补丁的花布衣裳，两股麻花辫搭在肩头，看上去又瘦又小，衬得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格外大。
眼下她正不安绞着手指，眼圈也通红：“我也想继续读书，老师说我成绩可以的，说不定能考上大学，我求您了，别让我嫁人行吗？”
怎么会这样？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大妮不是也因为她......
没等她回过神，外面传来一道略显不耐的公鸭嗓。
“大姐，你读书有啥用啊，本来女生就不如男生，就算你现在成绩还行，那村里老人不经常说女的后劲不足么？还未必考得上呢。”
大儿子李家宝走进来，语气理所当然，像是招娣欠了她什么似得：“你是女人，找个好人家嫁了不就得了，还读书干啥啊？”
“再说了，我这个弟弟有出息，以后你不是照样享福？妈，你说对吧？”
听见弟弟这么说，李招娣的眼圈更红了，咬着嘴唇看向妈妈，却说不出话。
妈妈从小就告诉她，她是家里的大姐，啥都要先紧着家里弟弟妹妹来。
现在妈是肯定不会同意她去读书的，可是就这样接给一个混混......
李家宝则是一脸得意，等着蒋春华发话让李招娣嫁过去换彩礼。
但他没想到，蒋春华竟然扬起巴掌，狠狠一耳光扇在了他脸上。
“你一个有手有脚的大男人，也有脸让你姐姐嫁人给你赚学费啊？！羞死你李家的先人！我要是你，早就找块豆腐自己撞死了！”
蒋春华那一巴掌一点没留手，直接打得李家宝惨嚎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
“妈，你疯啦？！你打我干啥？！”
他捂着脸看向蒋春华，眼神像是见了鬼：“我，我是家里的长子，你之前不是说，砸锅卖铁都要让我读上书有出息吗？！”
一旁的李招娣也吓坏了，半天没说出话。
之前妈妈可是连 根手指都舍不得碰李家宝的，磕破块皮都心疼得不行，今天居然动手打了他？
而蒋春华死死攥着拳，指甲几乎要刺进肉里。
面前的招娣和李家宝都还是副孩子模样，招娣脸上还没有皱纹，头顶也没有斑白，李家宝穿着白色汗衫，看着瘦瘦高高，也不是她记忆中大腹便便意气风发的样子。
四周也不是她含恨死去的那间病房，而是一间熟悉的土胚房，桌上放着摔得坑坑洼洼的搪瓷碗，上面印着“热烈庆贺东方红一号卫星成功发射，祖国母亲万岁！”的字样。
还有床上印着喜字的枕巾，墙角已经磨损得有些发白的红色暖水瓶，都在清清楚楚告诉蒋春华，她重生了！
重生到一九七八年，高考刚刚恢复不久，她三十八岁年富力强的时候！
这一年，招娣刚满十六，李家宝也才十五，底下另外三个儿女最大的小学刚毕业，最小的李佳琳才五岁，家里这么多张嘴吃饭，日子本就拮据。
当初国家叫复学，她就想着勒紧裤腰带把家里的孩子都送回去读书。
原本她在乡下赚的公分，再加上李爱国在县城供销社上班的工资，供四个孩子读书也勉强足够，可是李爱国却在孩子们开学前告诉她，自己被扒手给摸了包，本来要带回来的粮票和钱都丢了！
当时蒋春华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眼看家里要揭不开锅，几个孩子还都要上学，恰好媒婆上门提亲，她也只能硬下心肠，把大女儿嫁给那个姓周的混混换彩礼，让她几个弟弟妹妹读书。
可后来她才知道，那时候李爱国早已经跟那个女知青勾搭成奸，钱和票也全都是花在了那个小三身上！
被她揭穿真相，那渣男更是毫不犹豫要离婚，带着那女知青跑去了港城，留她含辛茹苦拉扯那四个白眼狼！
老天开眼啊，竟然真的让她回来了！
这辈子，她不会再管这些白眼狼死活，也一定会让李爱国掉一层皮！
“你是长子又怎么样？家里之前供你读书，恨不得把你当祖宗似的供着，也没见你能考出个像样的分。”
蒋春华收起思绪，冷冷看向李家宝：“你姐又要帮家里干活，又要去赚工分，考试都能回回拿前三，我供你读书还不如养头猪！你也好意思让你姐不读书了！”
“给我滚出去！你想接着读，那就自己想办法弄钱！少在这里打你姐的主意！”
李家宝万万不敢相信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妈，你，你不给我交学费了？”
蒋春华理都不理他，一把牵起还在发呆的李招娣回到里头房间。
李家宝气得脸红脖子粗，还在外面叫嚣：“妈！你别后悔！”
蒋春华关上门，只当外面是狗在叫，红着眼看向大女儿。
想起前世种种，她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掉，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大妮啊，是妈不好，妈之前是眼瞎心盲，才会想着把你嫁给那么个混账畜生！”
“以后妈绝不会让你受委屈了，你想读书，那就去好好读书，妈无论如何都会供你！供你读硕士博士都行！”
李招娣吓坏了，啥博士硕士啊，那是报纸上才能出现的大人物，她能考上大学就不错了，哪能有这么大的出现？
可依偎在妈妈温暖的怀里，她鼻尖也止不住发酸，上回妈抱她，都是她生病发高烧的时候了。
“妈......家里要是没钱，我可以不读书去赚工分的。”
她懂事开口：“现在家里困难，我是家里的老大，得帮你跟爸排忧解难，让弟弟妹妹去读书吧......我只要不嫁人就好了。”
听她提到那几个白眼狼，蒋春华抿紧了嘴唇，倒是想告诉这孩子自己打算带她出去单过。
但现在还什么事都没发生，那个死渣男也还没被抓住出轨的现行，贸然这么说，她也不知该怎么和大妮解释，不如徐徐图之。
思索一瞬，她擦干眼泪拍了拍她的背：“乖大妮，钱的事情妈想办法，你安心读书去，校长不是说了，只要你愿意读，学费给你全免吗？”
“妈现在去县城找你爸商量，你赶紧回学校，别耽误上课。”
李招娣虽然不知道她怎么忽然改了主意，但她向来懂事，也没有多问，纠结一阵，便乖乖出了房间。
蒋春华目送她离开，眼神逐渐冷下。

眼看公安和其他职工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对，李爱国也知道事情瞒不下去了，眼珠一转，直接跪在地上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春华，都是我的错，是我之前花钱没数，把这几年攒出来的钱都用光了，你打我骂我吧，我不是东西！”
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看上去一脸悔恨：“我之前没想着学校还能让读书，没忍住就花钱大手大脚把钱糟蹋光了，又不敢跟你说，这才只能骗你说钱丢了。”
“给你买的那两瓶蛤蜊油本来我想着等你下个月过生日给你当礼物，现在就在我宿舍放着呢，一会我就把它拿下来退了，把钱都给你。”
“我以后肯定好好顾家，每个月发了工资马上就交给你，再也不会这样了！”
说完，他又看向旁边的公安，痛哭流涕道：“对不起同 志，我从小苦惯了，想着日子好了就别这么拮据，没想到给大家添麻烦了......”
蒋春华心里嗤笑。
什么大手大脚，分明是花给了外面那个！
可表面上，她还是只能装出一副不敢置信模样，扑过去一边哭一边骂，兜头就给了李爱国几个耳光。
“李爱国，你简直就是个畜生！家里这么多张嘴等着吃饭，我和大妮为了拉扯几个小的，熬更受夜勒紧裤腰带想法子省钱，你就这么一股脑花了，让我们母子几个怎么活？”
“索性咱们这日子也别过了！直接把婚离了！我回娘家去！几个孩子也都给你！”
那几下耳光都是照死了打的，直接将李爱国那张本来看着还算人模狗样的脸挠得稀烂，没两下就肿得猪头一样。
李爱国没想过平时看着贤惠老实的蒋春华竟然会动手，被劈头盖脸一顿打，脑子都懵了。
再看周围人鄙夷的表情，他恨不能直接破口大骂还手，给这个臭娘们几下！
偏偏现在理亏的人是他，李爱国心里再恨，也只能抱着脑袋一叠声认错道歉，连个屁都不敢放。
旁边愣是没人阻拦，一致觉得李爱国这事做得过分！
谁能想到，这人平时看着老实巴交，居然会背着老婆孩子自己这么花天酒地的享受！
所以蒋春华打起来也是毫无负担，没多久就给李爱国打得头破血流，脸看上去跟猪头没两样。
她心里其实更想直接踹了这个渣男，但也清楚就这么点事儿，恐怕还不够让他身败名裂离婚。
为首那个公安虽然说也看不起李爱国的作为，但眼看蒋春华打起来那股狠劲，也怕真闹出什么事，还是上前将两人隔开了。
象征性教育了蒋春华几句，那公安看向李爱国，语气不善：“你一个大男人，下面要养五个孩子，还不想着照顾好家里，难不成家里什么事都丢给你老婆？”
“你们的家务事，我们公安不好管，回家好好跟你媳妇道歉，拿出个交代来。”
李爱国顶着一张完全看不出原本面目的脸点头，嘴角不住渗着血：“同 志，我，我知道了......”
供销社的领导也觉得这事影响不好，让周围看热闹的群众和职工都离开，才开口道：“李爱国，你先回去把家里的事情都解决完，再回来上班吧，这事的影响也不好，你回去也好好反省反省。”
听到领导这么说，李爱国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断了。
这意思，不就是要让他先停职吗！
回到村里，他也没办法再去见丽丽了！
可现在他也无话可说，只能嗫嚅着唇答应：“是是是，我一定回去反省错误。”
等到人都散了，他才从地上爬起来，看向蒋春华的目光也带着难以掩饰的恨意。
蒋春华却没理他，兀自转身往家走。
李爱国强压着肚子里那股子火追上去，恨不得马上让这个讨嫌的泼妇滚出李家。
可想到他现在手里没钱，工作还难说保不保得住，也只能伏低做小道：“春华啊，这事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现在孩子们上学的事儿才是最要紧的。”
“依我看，大妮现在年纪也大了，之前不是说隔壁村周家愿意娶大妮么？把她嫁出去......”
他话没说完，蒋春华又是一耳光！
“你自己在外头花天酒地，想着卖闺女贴补家用？说你不是人都轻了！”
“既然你说钱的事情你想办法，那你就去想！大妮成绩好，学校不收她学费，他们就几个都别读书了，当一辈子泥腿子也只能怪你这个爹不是东西！！”
留下这句话，她管都没管李爱国，大步走向回村的中巴车。
李爱国气得咬牙，心里也忍不住犯嘀咕。
本来事情不都说好了么？怎么蒋春华忽然像变了个人似得？
但他也不相信蒋春华真舍得让几个孩子不读书，她跟自己置气也就是一时的，几个小的都被她看成眼珠子，现在这么说，顶多就是气话！
想到这，他又稍微松了口气，开始发愁今天的事情要怎么跟丽丽解释。
蒋春华一个乡下婆娘，他忍她也就是这么一时。
丽丽可是从城里来的知识分子，娶了这样的女人，对于他来说才是助力，可千万不能露出破绽搞砸了！
......
而此时，蒋春华坐在公交车上，也开始想着今后日子怎么过。
上辈子她离婚之后，也趁着改革开放那个档口开了个服装店，赚下来不小的家底。
但为了那些混账，她倾尽所有，毫不保留把什么都给了他们。
老大要考银行，她砸钱上下打点，老 二要卖房娶老婆，她就卖了铺面给他补贴。
刚开放国债和股票那会，她也买了不少，要是后面卖出去，她几辈子都不缺钱了，为了送老三出去留学，她也是早早出手。
给老四出嫁妆的时候，她更是直接卖掉了房价最冰点时在京市买下的一套房！
既然重生了，她这辈子肯定要好好搞事业，才能让大妮和自己过得舒心！
只是这第一桶金，要怎么开始捞？
蒋春华正回忆着，冷不丁想起村后山那片地方在九十年代初被专家发现非常适合种植天麻！
那可是到后世都不算便宜的中草药，而这时候，国家还没时兴包产到户，那块地又是荒地，悄悄种点什么根本没人会发现！
蒋春华正思索，车子已经停在村口。
刚下车，她就看见一位邻居匆忙跑过来，神色焦急。
“春华！不好了！你们家大妮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