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虹心里咯噔一下，强撑着精神，不等顾慕灵开口，抢先“砰砰砰”地朝着地面磕了三个响头，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清晰：

“小姐！奴婢知错了！奴婢该死！奴婢没用！连端茶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冲撞了小姐和苏小姐，惹小姐生气，奴婢罪该万死！”

她抬起头，脸上混着汗水和泪水，看起来无比凄惨可怜，却又不敢直视顾慕灵的眼睛，只望着她的裙角：“奴婢刚才真是昏了头了！小姐夸奴婢两句，奴婢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奴婢就是个蠢笨的丫头，小姐平日里宽宏大量，不跟奴婢计较，奴婢却恃宠生娇，真是……真是猪油蒙了心！”

说着，她竟然抬手就往自己脸上扇去！

“啪！”清脆的一声。

“哎！”苏怡惊呼一声，像是被吓到了。

顾慕灵也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出，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抬手虚虚一拦：“行了！”

秋虹的手停在半空，脸上已经多了一个清晰的红印，她却像是浑然不觉疼痛，依旧惶恐地看着顾慕灵：“小姐……”

“知道错了就好。”顾慕灵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缓和了些，带着施恩般的口吻，“本小姐也不是那等苛刻之人。只是你今日冲撞了怡儿，又毛手毛脚，不罚你，底下人还以为我这院里没规矩了。”

“是是是！小姐罚得对！奴婢心服口服！”秋虹赶紧接话，把姿态放得更低，“奴婢谢小姐教诲！若不是小姐提点，奴婢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奴婢以后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小姐，再不敢有丝毫懈怠！”

苏怡在旁边笑着打圆场：“灵儿，我看她也知道错了，这大热天的，跪了这么久，别真中暑了。一个丫鬟，不值当让你生这么大气。”

顾慕灵瞟了苏怡一眼，又看看地上卑微如尘土的秋虹，心中那点不快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掌控一切的优越感。她轻轻“嗯”了一声：“罢了，起来吧。看在你还算知错的份上，这次就饶了你。下不为例。”

“谢小姐！谢小姐不罚之恩！”秋虹又重重磕了个头，这才颤颤巍巍地扶着滚烫的地面站起来。长时间的跪姿让她的双腿又麻又痛，几乎站立不稳，眼前也是一阵阵发黑。

顾慕灵看她这副样子，更觉得解气，也没再多说什么，只道：“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秋虹低眉顺眼地应着，忍着腿上的剧痛，一步一步挪出了庭院。

直到转过回廊，彻底离开了顾慕灵的视线，秋虹才敢靠在冰凉的廊柱上，大口喘息。

刚才那一番自掴和哭求，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但她脸上火辣辣的疼，心里却一片清明。

仅仅是端茶洒了，就能被罚跪在烈日下，还要自扇耳光才能脱身。

那个被“处理”掉的世子丫鬟，还有小翠……

想到小翠，秋虹心里涌起一阵愧疚。

之前是她，为了讨好顾慕灵，为了转移顾慕灵对另一个小丫鬟的怨气，才不小心让顾慕灵抓到了小翠的错处。

虽然小翠确实有失职的地方，但绝不至于被打得那么惨。顾慕灵分明是借题发挥，真正的理由，不过是小翠那双碍眼的、生得太好看的手。

是自己，间接害了小翠。

不行，她得去看看小翠。

稍微缓过劲来，秋虹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衫和头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然后朝下人浣洗衣物的后院走去。


而顾凝天……他盯着她看的时候，眼里有探究，有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他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可她什么都没给他看。

猜不透，就对了。

……

书房里，柳依依见秋虹她们走了，又贴了上来：“王爷，妾身给您揉揉肩吧？看您好像不高兴。”

顾凝天心里的烦躁还没消散。脑子里晃荡的，是秋虹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他觉得压抑。从早上的空落，到看到她在灵犀苑的笑容，再到刚才的平静，他完全抓不住她的想法。

“不用了。”他声音淡淡的，将柳依依搭在他胳膊上的手拿开。

柳依依一僵，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王爷……”

“本王有些乏了，你先回去吧。”顾凝天直接下了逐客令。

柳依依心里不甘，但也不敢违逆。她福了福身：“那妾身告退，王爷早些歇息。”

看着柳依依款款离去的背影，顾凝天靠回椅子里，闭上了眼睛。

他满脑子都是秋虹。

他睁开眼，坐直身子。想了想，起身，出了书房。

夜色已深，月光清冷。

顾凝天脚步不停，直接朝着西跨院的方向走去。

他站在门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抬手，敲了敲门。

“谁？”屋内传来秋虹的声音，带着一丝警觉。

“开门。”顾凝天沉声说。

听到是他的声音，屋内安静了几秒。

门吱呀一声打开，秋虹站在门口，身上披着一件单薄的衣裳。她似乎刚要歇下，头发有些松散，脸上没有白日里那层厚重的伪装。

看到站在门外的顾凝天，她像是愣了一下，随即立刻低下头，行礼：“参见王爷。”

顾凝天迈步走进小屋。屋子很小，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衣柜。屋内没有点灯，只有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勉强看清东西。

“怎么没点灯？”他问。

“回王爷，奴婢正要睡下。”秋虹轻声说。她站直身子，往旁边挪了一步，将他让进屋内，却没有点灯的意思。

顾凝天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屋子太小，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味，和他书房里柳依依身上甜腻的熏香完全不同。

他看着她，昏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

“腿伤如何了？”他开口，问的是最开始来的目的。

秋虹瘸着腿走到桌子旁，扶着桌沿站着：“回王爷，昨晚王爷给奴婢上了药，今日已经无碍了。奴婢已经能正常行走了。”

“当真无碍了？”他追问，语气里带着一丝探究。

秋虹抬起头，在月色下，他隐约看到她眼里的平静：“奴婢不敢欺瞒王爷。”

她越是平静，他就越是觉得她不简单。

他想起前日里她对着自己羞涩的模样。

“你可有……心上人？”他突然问，声音低沉。

这个问题，问得十分突兀，也十分越界。

秋虹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这个问题，出乎她的意料。

她抬头看他，月光勾勒出他硬朗的侧脸线条。她不知道他问这个是什么意思。试探？还是别的？

她眼波流转，迅速做了决定。

“回王爷，奴婢没有心上人。”她回答。

顾凝天盯着她，试图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什么。没有心上人？她那个样子，分明是对着那个侍卫……难道不是？

或者说，她只是不想承认？

他的思绪转得飞快。她没有心上人，那是不是意味着……有机会？

他想到了她在他面前的卑微怯懦，在别人面前的鲜活灵动。这种反差，像一把火，点燃了他心底某种莫名的征服欲。


“嬷嬷您瞧，这是方才小姐赏奴婢的。”秋虹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小姐说奴婢这几天伺候得还算尽心，就随手赏了。奴婢一个丫头，哪里配戴这样好的东西，这不是折煞奴婢吗？想着嬷嬷平日里最是辛苦，为咱们院里操持不少，这镯子成色看着还行，就想着拿来孝敬嬷嬷您。”

叶嬷嬷眼角的余光扫过那镯子，眼神微微一动，但面上却是不显，摆了摆手：“胡闹！小姐赏你的，那就是你的福分，我怎么能要？快收起来，仔细让人看见了说闲话。”

这推拒早在秋虹意料之中。她非但没收回，反而往前又递了递，语气更诚恳了：“嬷嬷，您就别推辞了。这真是奴婢的一点心意。再说了，奴婢年轻，戴这么好的镯子，万一磕了碰了，岂不是辜负了小姐的恩典？还是放在嬷嬷您这里最是稳妥。您若是不收，奴婢这心里头……实在是不安生。”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叶嬷嬷，又全了小姐的面子，还显得自己懂事知礼。

叶嬷嬷沉默了片刻，伸出略显粗糙的手，慢慢接过了镯子，在指尖摩挲了一下，那冰凉细腻的触感让她心里熨帖了不少。她把镯子不着痕迹地收进了自己的袖袋，脸上的神色也缓和下来。

“你这丫头，倒是越发会说话了。”叶嬷嬷看了秋虹一眼，语气随意“嬷嬷您别笑话奴婢，”秋虹姿态愈发恭敬，“奴婢也是真心实意敬重嬷嬷。嬷嬷您在院里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什么不明白？奴婢这点小心思，哪里瞒得过您。”

叶嬷嬷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秋虹的说法。她端起手边的茶碗，轻轻抿了一口，目光这才真正落到秋虹脸上，带着一丝打量：“说吧，今儿来找我，光是为了送镯子？”

秋虹知道叶嬷嬷这是给她机会了，连忙抓住话头，语气低缓下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嬷嬷，奴婢还有一事相求，实在是没法子了，只能来求嬷嬷您开恩。”

“哦？说来听听。”叶嬷嬷放下茶碗，身子微微向后靠了靠，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秋虹深吸一口气，将小翠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小翠的手伤和顾慕灵的态度。

“……嬷嬷您也知道，小姐这次是真的动了气，小翠那手被打得，奴婢看着都心惊。洗衣房的活计又重又累，她那手怕是受不住，若是再不小心冲撞了贵人，怕是小命都难保。”秋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忧虑，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对小翠的怜悯和对顾慕灵威严的畏惧。

“奴婢斗胆，想求嬷嬷您看在小翠也是咱们院里出去的份上，能不能……能不能给她换个轻省点的差事？花房或是针线房都好，哪怕是做些杂活，也比在洗衣房强啊。”秋虹说完，便屏息凝神，等待叶嬷嬷的回应。

叶嬷嬷听完，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一下一下沉闷的声响，房间里一时静默下来，气氛有些凝滞。秋虹的心也跟着一下一下地跳动，等待着最终的宣判。

过了好一会儿，叶嬷嬷才终于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针线房倒是缺个打下手的，只是……小翠那丫头，手脚笨拙，又冲撞了小姐，怕是难管教。”

秋虹一听这话，就知道事情有门，连忙道：“嬷嬷您放心，小翠这次是真的吓怕了，奴婢跟她说了，她也知道错了，保证以后一定安分守己，绝不敢再惹是生非。至于手脚笨拙……嬷嬷您调教出来的丫鬟，还能差到哪里去？左右不过是做些杂活，有嬷嬷您看着，保管出不了岔子。”


顾凝天看着她这副模样，眸色不由深了几分。

他将食盒放在简陋的桌子上，打开，里面是几样精致的早点：水晶虾饺、蟹粉小笼、还有一碗温热的牛乳燕窝。

“过来吃。”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秋虹有些受宠若惊，但还是顺从地走了过去。

她安静地坐下，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着。

虾饺皮薄馅足，蟹粉鲜美，燕窝滑糯香甜。

她吃得很认真，腮帮子微微鼓起，像只偷食的小松鼠。

顾凝天就坐在她对面，单手支着下巴，目光落在她脸上，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他看着她略显急切的样子，低声道，“饿坏了吧？昨晚……辛苦你了。”

“噗——咳咳咳！”秋虹一口燕窝差点喷出来，被呛得满脸通红，连连咳嗽。

她抬起头，又羞又恼地瞪了顾凝天一眼。

这男人！故意的！

顾凝天看着她炸毛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秋虹好不容易顺过气，脸颊绯红，却没接他的话茬，继续低头默默吃饭。

一顿早饭，在一种有些诡异又有些微妙的气氛中结束了。

秋虹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然后站起身，对着顾凝天，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礼。

“王爷。”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恭敬和平静，“昨夜是奴婢饮酒误事，冲撞了王爷，还请王爷责罚。奴婢保证，日后绝不会再发生此等逾矩之事。”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灵犀苑那边还有许多活计等着奴婢去做，奴婢先行告退。”

说完，她不等顾凝天反应，微微颔首，转身便快步走了出去，背影挺得笔直，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

顾凝天：“……”

他看着那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又看了看桌子上几乎被吃空的碗碟，半晌，忽然低低地笑出了声。

有意思。

真是有意思。

这女人，睡也睡了（虽然没到最后一步），抱也抱了，亲也亲了，昨晚那般主动撩拨，今天早上吃干抹净，转头就翻脸不认人？

还一副公事公办、唯恐跟他扯上关系的模样？

这欲擒故纵的把戏，未免也太明显了些。

可偏偏……他还就吃这一套。

满府的丫鬟，哪个不想爬上他的床？哪个不是处心积虑地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唯独她，避他如蛇蝎，却又总在不经意间撩动他的心弦。

撩完就跑？

顾凝天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眸光深邃，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他倒要看看，她能装到什么时候。

***

秋虹快步离开耳房，直到转过回廊，彻底看不见那扇门，才微微松了口气，唇角却忍不住扬起一抹得意的浅笑。

成了。

看顾凝天那样子，就知道她的“欲擒故纵”又成功了。

男人啊，果然都是这样。

越是得不到的，越是上赶着不是买卖的，就越是心痒难耐。

她就是要让他觉得抓不住，摸不透，让他对她产生强烈的好奇和征服欲。

只有这样，她才能在这王府里，更好地活下去，更好地……达成自己的目的。

她回到灵犀苑当值，像往常一样，低眉顺眼，勤勤恳恳，仿佛昨夜和今晨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叶嬷嬷看她精神尚可，也没多问，只交代她仔细做事。

接下来的两天，秋虹果然再没有见到顾凝天。

她一点也不着急。

她知道，鱼儿已经咬钩了，现在需要的是耐心，是等待最佳的收线时机。

太过主动，反而会落了下乘。


至于这位顾凝天，看似冷漠，实则对顾慕灵是真宠溺，刚才那番话，与其说是训斥，不如说是纵容。

这两个人，还真是……一样的目中无人，一样的理所当然。

不过，越是这样，征服起来才越有意思，不是吗？

她垂着眼，安静地站在顾慕灵身后，将厅内各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的计划，又清晰了几分。

晚宴正式开始。

山珍海味流水般呈上，精美得如同艺术品。

顾凝天话不多，但偶尔开口，都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气度。

安国公夫人努力寻找话题，试图活跃气氛，安柔嘉也时不时插几句，展示自己的才情和温柔，可惜顾凝天多数时候只是淡淡应着，心思似乎并不在此。

反倒是顾慕灵，一会儿嫌这个菜太油，一会儿嫌那个汤太淡，只有秋虹适时递上她爱吃的东西，或者低声说几句她爱听的话，才能让她安静片刻。

秋虹全程保持着低调和恭谨，只在顾慕灵需要时才上前伺候，不多说一句废话，不多看一眼不该看的人。

…………

晚宴终于散场。

杯盘狼藉，空气里还残留着食物的香气与酒气混合的味道。

安国公夫人和安柔嘉告辞离去，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着几分悻悻然和不甘。尤其是安柔嘉，临走前那投向顾慕灵、又隐晦扫过秋虹的一瞥，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

顾凝天送走了客人，只淡淡吩咐下人收拾，便带着几分倦意，先行回了自己的院落。

顾慕灵也玩累了，打着哈欠，由着奶娘和几个小丫鬟簇拥着回房休息。

大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奴仆们低头忙碌的身影和碗碟碰撞的轻微声响。

秋虹也跟着收拾。

“哼，新来的就是不一样，一来就得了小姐的青眼，把我们这些老人儿都比下去了。”

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浓浓的情绪。

秋虹侧头，只见叶嬷嬷正站在不远处，双手环胸，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下午她给秋虹引路时，态度还算好，但显然，下午在顾慕灵面前发生的一切，让她心里不平衡了。

尤其是看到顾慕灵对秋虹的依赖和夸赞，对比自己多年小心伺候却被骂，这新来的丫头凭什么一飞冲天？

叶嬷嬷在王府多年，资历老，颇有几分体面，手底下也管着些丫鬟婆子，自然看不惯秋虹这种一步登天的。

秋虹心中了然，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和谦卑，连忙上前一步，微微屈膝行礼：“叶嬷嬷说笑了。奴婢初来乍到，很多规矩都不懂，全仗着小姐心善，不与奴婢计较。往后还得请嬷嬷多多指点，奴婢才能更好地伺候小姐，不给王府丢人。”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顾慕灵，又把自己放在低位，还顺带恭维了叶嬷嬷，暗示了对方的资深地位和指点自己的资格。

叶嬷嬷听着这话，心里那点不舒服稍稍熨帖了些。她最重规矩和资历，秋虹这番姿态，倒是让她挑不出错处。

她“哼”了一声，脸色缓和了些许，但语气依旧带着敲打的意味：“知道就好。王府不比别院，规矩大得很。伺候小姐是本分，但也要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莫要仗着小姐几分宠爱，就失了分寸，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话说得就有些重了，带着明显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