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陷入了短暂安静。

几秒之后，李医生回过神来，“炽天使？”

“对。”

“祂在干嘛？”

“什么也没干，祂就像是一尊金色的雕塑，坐在一座庞大的月球坑中央，抬头看着地球，像是在……守望？”

李医生揉了揉眼角，有些无奈的开口：“七夜，你知道月球离地球有多远吗？”

“近四十万公里。”林七夜平静道。

“近四十万公里。”李医生重复了一遍，“就算是用最先进的天文望远镜，也只能勉强看到月球表面的情况，而你在七岁那年只是躺在老家的屋檐上，就用肉眼看到了月球上的天使？”

“不是我看见的祂。”林七夜幽幽开口，“是祂看见了我，我只是抬起了头，眼睛就像是被祂拖拽着穿过空间，与祂对视。”

“这么说，是祂逼你的？”

“算是吧，不然我怎么看见的月球表面？我又没有千里眼。”

“可如果月球上真的存在着一尊天使，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被人类发现？”

“不知道。”林七夜摇了摇头，“或许那尊炽天使不愿意被观测到，更何况……人类真的了解月球吗？”

林七夜说的很诚恳，诚恳到李医生马上就想打电话叫车来把他拖回精神病院。

李医生毕竟是个专治精神病的医生，形形色色的精神病他见多了，他在自己的医学生涯中总结出了一个规律，越是一本正经胡扯，而且让人听起来还很有道理的，越是病的不轻。

“那你的眼睛呢？怎么回事？”

林七夜伸出手，轻轻摩擦着双眼上的黑色布缎，话语间听不出情绪波动，“那天，我与祂对视了一瞬间，然后……我就瞎了。”

李医生张了张嘴，低头看了下手中的病例，陷入了沉默。

在失明原因那一栏，只写了四个字。

——原因未知。

所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真如林七夜所说，他看到了月球上的炽天使？不然怎么解释突然失明？

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瞬间，就被李医生直接扼杀。

好险，差点被精神病人带跑偏了！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十年前失明的幼年林七夜在众医生前说出刚刚那番话的时候，医生们的表情有多精彩。

也难怪这孩子被强制留院，不管怎么看，他所说的都是精神病人才会发表的言论。

这样的人在院里并不少，有声称自己是孙猴子转世天天在挂在单杠上发呆的，有以为自己是衣帽架整夜站在房里不动的，有看谁都像自己老公，动不动就偷摸下别人屁股揩油的……

嗯，最后一个患者是个四十岁的油腻大叔。

“你说的这些都是以前的事情，那现在呢？你对这个事情怎么看？”李医生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复查流程。

“都是妄想罢了。”林七夜平静开口，“那天，我只是一不小心从屋檐上滚了下来，脑袋撞在了地上，至于眼睛，可能是某根神经受到了损伤，所以失明了。”

这段话他不知道说过多少次，熟练而又冷静。

李医生扬了扬眉毛，在病历上写了些什么，然后又和林七夜聊了些日常生活，大约二十分钟之后，他看了眼时间，笑着站起身。

“好了，复查就先到这里，你的病已经没什么问题，希望你能调整心态，好好生活。”李医生和林七夜握手，鼓励说道。

林七夜笑了笑，微微点头。

“诶呦，李医生，留下来吃个饭吧。”姨妈见李医生离开，热情挽留。

“不了不了，我还有下一个病人要去看，就不打扰了。”

李医生礼貌的和姨妈道别，然后推门离开。

在门关上的瞬间，林七夜的笑容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妄想……么……”他喃喃自语。

“哥，吃饭啦！”表弟杨晋端着菜从厨房中走出，喊了一声。

杨晋是姨妈的儿子，比林七夜小四岁，刚上初中，自打林七夜父母失踪借宿姨妈家后，两人便一起长大，关系比亲兄弟还要亲。

“来了。”林七夜应了一声。

林七夜刚在狭小的餐桌旁坐下，突然一股温热从脚掌传来，先是一愣，随后嘴角微微上扬。

表弟杨晋朝桌下看了一眼，笑骂道：

“好你个小黑癞，平时懒洋洋不动弹，一到吃饭的点，来的比谁都快。”

一只黑色的小癞皮狗从桌下探出脑袋，舌头耷拉在牙齿外，呼哧呼哧的散着热气，凑到林七夜旁边，又舔了舔他的脚丫子，满脸的讨好。

三个人，一只狗，这就是一个家。

简单，艰难，却又莫名的让人安心。

十年如此。

林七夜摸摸它的头，从盘子里为数不多的几块肉中夹出一块，放到了表弟杨晋的碗里。

“啃块骨头给它。”

杨晋没有拒绝，以他们兄弟的情谊，再多说就显得生分了。

他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情。

“哥，你的眼睛真的好的差不多了？”

林七夜微微一笑，“嗯，现在已经能看见了，就是还不太能见光，这黑缎还得再缠几天。”

“什么几天，小七啊，姨妈跟你说，眼睛这东西太重要了，就算你现在能看见了，这黑缎也别急着摘，万一……万一又被太阳晃坏了，那多可惜！我们还是稳一点，再多带一段时间！”姨妈赶忙嘱咐道。

“知道了，姨妈。”

“对了哥，我攒了点钱给你买了副拉风的墨镜，一会拿给你看看！”杨晋似乎想到了什么，激动的说道。

林七夜笑着摇头，“阿晋，墨镜虽然能挡光，但效果可比黑缎差远了，我现在还不能戴。”

“好吧……”杨晋有些失望。

“不过等我眼睛彻底好了，我就天天带着它去逛街，到时候也给你买一副，咱俩一起。”

听到这句话，杨晋的目光又亮了起来，重重的嗯了一声。

“对了小七，转学的事情姨妈已经给你准备好了，等这学期开始，你就能从特殊学校转进普通高中了。”姨妈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不过，你真的想好了吗？普通高中和特殊学校可不一样，以你的情况，万一……”

“没有万一，姨妈。”林七夜打断了她的话，“我的眼睛已经好了，而且想要考上一个好的大学，我就必须要和其他人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

“你这孩子……就算你考不上好的大学也没事，大不了，姨妈一直养你！”

“哥，我也能养你！”

林七夜的身体微微一颤，黑缎下的双眼不知是何模样，他的嘴唇抿起，又勾起一个笑容。

坚定的摇头。

没有说话，但无论是杨晋还是姨妈都感受到了他的决心。

就连脚下的小黑癞都蹭了蹭林七夜的脚踝。

“——汪！”

走廊外。


屋内。

姨妈抬头看着墙上的挂钟，怔怔出神。

身前的餐桌上，满满的一桌菜己经冰凉，和林七夜离开的时候几乎没有区别。

不知过了多久，杨晋伸出手，用筷子夹了一块肉放进了姨妈的碗里。


在倪克斯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一个虚拟面板便凭空出现在林七夜的眼中。



“好亮！”

“那是什么？！”

“是哪里失火了吗？”

“怎么可能？失火哪有这么亮！而且我们沧南市根本没有这么高的建筑啊！”

“快快快！拍下来！发朋友圈！”

“……”

这道冲天光柱实在是太过刺眼，半个沧南市的人都注意到了它，行人纷纷停下脚步，激动的猜测着它出现的原因。

有人说是爆炸，有人说是光学实验，有人说是神迹降临……但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知道这道光柱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两分钟前，老城区。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空间涟漪微微荡起，就像是有人将笼罩在老城区上的这块画布掀开了 一角，紧接着五道穿着黑红色斗篷的人影从中走出。

其中一人四下张望了一圈，迈步向前，拎起了地上的“前方禁行”告示牌，将其合上。

当这块告示牌被收起的瞬间，寂静的老城区就像是泡沫般无声的破碎，浮现出内部真正的老城区。

瘆人的鲜血将老旧的街道浸染成红色，零碎的怪残肢遍布四处，如果林七夜看到这一幕就会发现，被剁成一块块撒在地上的，就是他所面对的鬼脸怪物！

密密麻麻，至少有三十四只！

“【无戒空域】回收完毕。”拎着告示牌的那人淡淡开口，“可以叫后勤的人来打扫战场了。”

“老赵呢？”

“追那两只跑掉的鬼面人去了。”

“……是我们疏忽了。”受伤的女人捂住右肩，神情有些萎靡。

“别这么说，红缨，谁也不知道在这群鬼面人中竟然藏着一只鬼面王。”旁边的男人安慰道。

“队长一个人面对鬼面王，应该没问题吧？”

“当然没事，别忘了队长可是三境‘川’境的强者，不会出事的。”男人顿了顿，“只希望……那两只逃走的鬼面人不会造成普通人的伤亡吧……”

他的话音刚落，一道炽热的光柱从另一个方向冲天而起，照亮了半边的天空！

五人同时扭头看去，眼中满是震惊！

“那是……”

“有禁墟出世了，这股能量波动……强的离谱！”

“这，这至少是五境‘无量’境的强者，不，甚至可能是六境‘克莱因’……小小的沧南市，怎么会引来如此强者？”

“不，这不像是人类的禁墟。”男人的眉头紧锁。

红缨一愣，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你是说……”

“这像是神明的禁墟，也就是……神墟。”

听到神明二字，几人的目光都是一凝。

“哪位神明？”

“灼热，神圣，强大，还有这创世气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男人死死的盯着那道逐渐消弭的光柱，一字一顿的开口：

“神明代号003，天使之王，米迦勒。”

……

林七夜很难受。

在这金色光柱的正中央，他的身体已经完全失去控制，诡异的悬浮在半空，无尽的能量从他的眼中喷涌而出。

林七夜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隔着无垠的宇宙，又一次看到了那双眼睛。

那种至高神圣的气息，他至今依然记忆犹新。

差别在于，十年前这股气息来源于月亮，而现在这种气息来自于……他自己的眼睛。

炽天使的气息与神威正疯狂的从他的双目中涌出，他的双眸就像是两个燃烧的太阳，仿佛要将一切都融为虚无。

十年前，炽天使米迦勒从月球与他对视一眼。

十年后，林七夜睁开眼，眼中残留的炽天使之力彻底爆发！

好在残留于林七夜眼中的炽天使之力并不算多，光柱持续了七八秒后逐渐消散，林七夜的身体从半空中落下，踉跄着稳住身形。

他的双眸之中，那璀璨的金光逐渐黯淡，最终只留下了一缕淡淡的金晕。

如果说之前的亮度约等于太阳，那现在的亮度也就只是盏烛火。

先前爆发出的金芒虽然强悍无比，但毕竟不属于他，而现在蕴藏在林七夜眼底的金晕，则是真正被林七夜所掌控的。

一缕微弱的，炽天使之力。

林七夜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

漆黑的夜空，老旧的街道，瘆人的怪物，满地的鲜血……当这绝不算是美好的画卷展现在林七夜的眼前的时候，他笑了。

他笑的很开心。

十年了，他终于再一次用自己的双眼，看见了这个世界。

这一刻，在林七夜的眼中，那满嘴鲜血的怪物竟然有些许的可爱。

早在林七夜身上爆发出炽天使神威的时候，这两只怪物就被神威死死的按在地上，险些被压成肉饼。

直到金色光柱消失，它们才缓过神来，有些迷茫的四下张望一圈，然后继续盯着林七夜。

眼中再度浮现出嗜血的渴望。

“喈——！”

其中一只怪物怪叫一声，猛的朝林七夜扑来！

相对于之前而言，现在的林七夜明显镇定了许多，在怪物刚刚有动作的瞬间，就在心中判定了它的动作轨迹，用力朝着侧面扑去。

林七夜的速度相对怪物而言确实很慢，但他反应的速度却快的惊人，提早预判的那几秒已经能够为他争取闪避的时间。

倒不是他能未卜先知，而是在双目睁开之后，他的感知能力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一个是精神感知的范围，从十米扩张到了二十米，要知道之前林七夜可是用了五年时间才能做到探知十米，现在则直接翻了一倍。

而另一个，则是动态视觉。

在这二十米的范围内，林七夜拥有常人近三倍的动态视觉，反射神经堪称变态，在贴身肉搏的过程中，几乎能做到未卜先知的程度。

至于这双眼睛给他带来的其他能力，林七夜暂时还没感觉到。

不过眼下这个情况，也不容他慢慢摸索。

怪物如同离弦之箭，扑过了林七夜刚才站立的地方，撞塌了一大块墙壁，四肢在墙壁残骸上用力一蹬，再度飞射向林七夜！

而此时，林七夜已经一个驴打滚避开了怪物的落点，伸手在身旁一探，抓起了之前掉落在地的半截导盲杖！

林七夜飞快的爬起身，半蹲下来，双眸死死的盯着极速逼近的怪物，两只手握紧导盲杖！

怪物拖出道道残影，搅动的狂风吹起林七夜额前的黑发。

它后肢猛地用力，整个身体腾空而起！

这一次，林七夜没有躲。

他紧攥着半截导盲杖，一双眸子死死盯着怪物的双眼。

“喈——！”

怪物的利爪探出，直接抹向林七夜的脖颈。

就在它即将触碰到林七夜的瞬间，后者的双眸骤然收缩！

眸中淡淡的金晕就像是加入了一把柴火，突兀的明亮了起来，像是两座熊熊燃烧的熔炉！

一缕神威以林七夜的双眼为媒介，猛的灌入怪物的身体之中。

这一刻，怪物眼中的林七夜变了，变成了一位生长着六翼，浑身散发着恐怖威压的至上神明！

于是，在这神威之下，它的身体陷入了短暂的僵硬。

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林七夜手中的半截导盲杖高高举起……

精准的刺入了怪物的右眼！